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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专访】在砚雕中寻觅对传统工艺文化的创新和对人生的开拓

——访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非遗歙砚雕刻技艺传承人胡雍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    作者:蒋丰

繁华都市,喧嚣热闹;人生过往,熙熙攘攘。在时代的川流不息中拾得一份悠然自得和闲情雅致,仿佛是文化和艺术才能独给的一种奢侈。静以修身,简以养性,以传统工艺为基石的文化艺术,是给予现代中国人心灵从容不迫的一座安逸港湾。有时候,它是绚烂的,使得中华上下五千年光彩夺目;有时候,它是低调的,使得传统文化的韵味更加厚重和浓郁;有时候,它是复杂的,贯穿连通着远古和今朝;有时候,它又是简约的,是工匠和艺人最单纯最直接的灵魂修炼和美感执着。在2024年秋天的“皖南文房四宝文化之旅”之旅中,我走一路,品味一路,也感悟一路。歙砚雕刻作为徽文化的代表之一,无时不在给我内心独处和享受深沉的时光。期间,在和年轻的工艺美术大师、非遗歙砚雕刻技艺传承人胡雍的对话中,从他对这份工艺的阐释里,既看到了独特的文化之韵,也有质朴且深邃的人生之思。

真正的功夫在砚台外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您是歙砚雕刻工艺世家出身,又有着十分丰富的人生阅历和从艺学习的经历。有人说,歙砚雕刻就是您的艺术“宿命”。请谈谈作为一名歙砚雕刻大师是“怎样炼成的”。

胡雍:“大师”的称谓并不好,我更喜欢被叫作“歙砚雕刻工作者”。或许和其他把毕生精力和热情都浇灌在这个领域的同行们有所不同,自己的人生和砚雕多了些深刻的不解之缘。早在孩提时代,就时常听闻家人讲起祖父带着父亲和大伯到过北京的人民大会堂的安徽厅做砖雕。父亲从艺的年代,也把少年的自己放在“一线”言传身教,甚至直接住在歙县的歙砚厂。年幼时虽然没能直接“入行”,但却零距离感悟了家乡厚重的历史底蕴,以及这个传统工艺的文化魅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是一种分量十足的“宿命”。

过去的人生中,在上海警备区当文书的军营生活,似乎为我步入这个行业磨练了作为“刚需”的耐性和韧性,退伍后在家乡文墨厂的工人生活又成为一段难忘的学习时光。再到师从方见尘先生学画,而后经商,去西安美院进修,直到走进歙砚雕刻。回首看,走过的路,看过的景,触摸过的家乡山水和草木,所有的转型都是积淀,一切的积累乃是“功夫”,所有的经历都为和砚雕的命运“邂逅”而准备。个人深感,而立之年才正式投身于砚雕工艺,恰恰是对过去所有东西和当下在日常生活中点滴吸收的集成式的“凝炼”和“变现”。与其说在砚台上修行了这份工作,不如说是在人生路上进行的沉浸式“修炼”。

砚雕是通往内心宁静和人生自由的“灵魂”之道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一砚一风格,一人一性情。砚雕出自工艺家之手,也就被赋予了不同于其他的烙印和气质。您认为在自己手中,砚雕艺术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胡雍:有人将砚雕视为一种艺术,我更愿意朴素地称之为工艺。在进入行业之后,我发现,就像其他许多职业一样,砚雕的从业者更多是“短平快”,面对客户,忠诚地反馈和提供商品。这固然也很好,但相比之下,对我而言,自由创造,或者说“做自己”是我身在砚雕领域里真正追求的目标。换句话说,从事砚雕使我找到了很强烈的“归宿感”。在生活中,我其实可能是个比较枯燥甚至乏味的人。但就砚雕而语,我希望塑造更加丰富的内心世界,这关联精神的自由。有人将此视为一种“职”业,我很接受有些朋友说我更多是在“志”业。一字之差,截然不同。砚雕是充满语言表达的技种。每一块石头,都有不同的气质。传承传统十分重要,但说出自己的“话”更不可或缺。一方砚台,或仰或斜,或高或低,或正或反,都有不同的意境和趣味藏于其中。如果一件成品只是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那势必会缺少工艺人和创作者的情感注入。这个时代充满激情,也有沉重和压力,保持自由就是保持一种思想的自我强大。从心而“刻”,是通过艺术为自己和时代相处时打造一条内心宁静、灵魂自由之道。

极致的极简美是一种时代性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论及艺术,必然谈美。您有许多作品都被收藏,其中雕琢式的简约和“减法”表现形式的极致似乎十分相通。您认为,砚雕之美如何体现?

胡雍: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美感。时代在变化,审美在变动,对于艺术的表达和阐释也是动态的。因此,我始终相信,工艺品之美一定要有突出的时代性。老纹样、老器型有它独特的传统之美和沉淀之力,对于节奏和色彩都在不断变化的当下,简约则是一种时代感很强的涵养和释放,是人们追求新的“美”的力量所在。简约,并不意味着简单。极致之处,能够感受其中迸发出的有别于过往的“精气神”。它是素雅的,淡泊的,又是直击视觉和灵魂的。

砚石有着一套独立的审美体系。我在传统的基础上,注重与当代审美的结合。人们更需要一种人与物、人与时间的一种亲和。每个砚石都有自己的“内在美”。在最简洁、最简约的一方砚上,把它的语言、形式和功能更好地展现出来。简单,就是一种高级。在我的作品中,一方砚看上去可能只有很有限的线条,却包罗万象,所谓“墨分五色”,有黑白灰,有高光,有中间层次,如此等等。从点到线,由线及面,画面感的软与硬,几乎所有的元素都囊括其中。有起伏,有光暗,角度不同之处还有不同的光泽。这些都是“简”之美。

大胆的“摈弃”是对传统最好的再生

《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在您的主要创作中,几乎都看不到各类符号。这和大家印象里的中国砚文化很是不同。这是对传统意象的摈弃吗?它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匠人”,您如何理解传承?

胡雍:我觉得可以归纳为对文化和精神的一种提炼,或者叫提取。把具体的符号弱化或是抹掉,其实是对其中文化精髓的萃取。中国传统文化并不只是具象的杰出代表,包括书法等在内,都是抽象艺术的高度展现。作为高度凝练和抽象的产物,汉字穿越了时空,把中华民族的一切都涵盖和提炼,并且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创造性。在我看来,砚雕也有着能够传承精神内核的抽象力。它作为站在前人、巨人肩上的传统工艺,需要更高的浓缩和释放。艺术创作,或者说工艺制作,既要有综合的艺术修养,更要有创新的精神驱动,大胆的“摈弃”不意味着放弃,而是对传统传承更好的“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