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湖北,感悟随州,心随着这里的文化脉络一路前行。汉字的精髓和深远体现在方方面面。随着地方品牌概念的兴起,“文旅”一词的创意之妙总让我感怀良多。见字望义,旅游为文化搭台,文化为旅游注魂,两者相辅相成,相互成就。对此,位于大洪山之巅的慈恩寺最有“发言权”。
慈恩寺的名字自带光环,它的重要回忆可从唐历数至今天。《大洪山志》中说“洪山之为道场,自唐慈忍始。”慈忍就是感动唐文宗的“慈忍大师”。禅宗祖师慧能的第三代弟子善信和尚在游大洪山时,劝说当地百姓不要杀生,自己舍身代牲求雨,让旱灾远离了此地,为民造福,立下不世的善功。于是,山主张武陵慨然捐出自己的山林为其修建庙宇,善信和尚则承诺祈雨时对龙神许下的诺言,“割足”以守信,是为“佛足”。而“佛祖阁”则是今天的慈恩寺与其他寺庙十分不同的特殊建筑。据说,善信和尚的双足割下后“久而不变肉色”,成为佛界广为传颂的名说。元世祖忽必烈还专程请“佛足”以振军士,有力地推进了统一全国。分不清是文化还是故事,是历史还是传说,悠久的流传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经意间散发魅力和清香,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虔诚者。
香火兴旺,修行绵延。进入北宋中后期,大洪山成为曹洞宗的中兴之地,是宗派发展的时代最前沿。旅居日本几十载,目睹过往中日佛界互动交流,大洪山的“国际范儿”十足。仅我所知,曹洞宗传到日本后,包括今福田县的永平寺、横滨市的总持寺等等,名寺的应声落地,浇灌出的是文化互鉴之花的盛开。依然记得上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佛界代表多次到大洪山寻根祭祖的情形。当人们细数诸多佛文化经典时,不能忘记恩慈寺那彰显历史跌宕起伏和传承沿袭的壮丽画卷,也一定会遥想这里佛像矗立、阁藏满经、香火不断、钟鼓久鸣的非凡场景,看到数千僧侣在“三步一庙,四步一庵”的佛教丛林施善传义的人文盛况。
“慈恩寺”之名取慈忍大师之“慈”,涵报恩禅师之“恩”。1094年,北宋朝廷命少林寺的僧人报恩为大洪山禅院住持。报恩禅师并无守业之固,而有拓土之志,他来到大洪山之后,建庙安僧,修扩殿堂,让“大洪山精舍壮观天下”。在其带领和影响下,几近绝响的禅宗曹洞宗佛法重新拾得时代活力,在日积月累的沉淀和打磨下,才有了今天的“甲天下”。
文物是时代的历史,遗址是人文的映照。今天慈恩寺得以形成,还需追忆一位湖北当地的资深老者。其实,在寺内看到慈恩寺黑底金色的寺名,会自然地想起背后的题字人本焕长老。本焕长老曾任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中国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主席,是佛教泰斗。发愿重建大洪山,就是他“佛缘”中最重要的篇章之一。在新世纪随州决定进一步开拓大洪山、弘扬佛教文化之际,他于2009年率衣钵弟子,致力于重建大慈恩寺于大洪山之巅,并委托印顺大和尚担任大慈恩寺住持。观字良久,再遥想这位以“不为自己求安乐,但为众生得离苦”为毕生追求的佛国大师,他继承慈、恩两位大德精神,续佛慧命,大力弘扬传统文化,是这座佛教名山里的功臣之一。为此,我特意在“祖师殿”深深记下了那些令人无法平静的数字:弘法80余载,布道20余国,皈依弟子200余万人,法嗣300余人,世寿百有六岁……其人其事,以更具象化的方式让外界理解慈恩寺的深度和厚度。
在满山是宝物、遍地是故事的慈恩寺,我尤为感怀三处建筑:
第一当属傲立大洪山的“金顶”。它为大慈恩寺核心建筑,是佛学建筑、设计和曹洞宗文化的集大成,被人们称为不可复制的“传世杰作”。本着这种建设理念,清华大学王贵祥教授和中国当代铜建筑之父朱炳仁分别设计和打造,布满唐式风格。15.9米的高度,1200平方米的总面积,120吨的用铜量,以建筑体量和建筑高度雄居全国同类建筑首位。在四块浮雕壁画两头,分别镶挂着生动演绎大洪山佛教丛林历史的八块金铜版壁画:慈忍祖师祈雨、唐文宗赐寺额、善洪天竺取经、报恩奉旨住大洪、道楷中兴曹洞宗、元世祖请佛足、明思宗题寺号、本焕师徒创慈恩。每一幅画都会“说话”,与每一个人把道不尽的婉转故事细细说来。
第二是“莲花池”遗址。如果不亲自来一趟慈恩寺,不知这块土地还是一座天然的考古宝库。当地在兴建大雄宝殿过程中,意外收获发现建于唐宋的莲花池。人们恍然大悟,《大洪山志》里“莲花池亦在山顶,久堙”的记载原来真是如此!据了解,这里还出土了自唐到清各个时期的千余件珍贵文物,是深藏不露的“宝池”。明代诗人王钺在《金刚坡望大洪山寺》中描绘“扪萝攀石扣禅关,五月阴寒雪满山。遥听云端箫鼓沸,始知天上有人间”。这首古诗也因这些文物的重新问世化作一幅可视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为更好保护文物,景区在大雄宝殿下还建起“幽济院”,用于珍藏和展示。其中,两个“柱础”尤为珍贵。一个是国宝级的唐朝三级莲花柱础,仅看图案就知道,唐朝时期的大洪山在佛界“红得发紫”。不然,也不会出现皇家寺院级别的雕饰。另一个是宋“海石榴花”柱础。直径长达六七十厘米的柱子,是宋室建筑的“天花板”,让人不禁大胆畅想旧时的大殿有多雄伟,还有那宋代洪山禅寺飘出的延绵香火。
第三是丰富的碑文石刻。明万历年间的“楚山望刹”御匾,清道光年间的《遵示禁碑》,洪山寺旁竖立的斑驳陆离的“洪山寺塔及碑刻”,以及巨幅石雕壁画《大洪山十大高僧弘法图》等等,令人流连忘返。无论年代几何,都用独特方式书写着背后的跌宕,含着鲜为人知的佛教兴衰史,是最为动人的“活史书”。
“汉东地阔无双院,楚北天空第一峰”。海外的朋友问我,此次随州之行的“文”和“旅”如何?我这样回答,如果脚步踏入大洪山的慈恩寺,那么看似“游山玩水”的旅途将会改为被莫大的神圣氛围和历史气场所包围。因为,在这里谁也无法抗拒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与岁月相融的佛法重镇。比起被自然治愈,思想和灵魂被文化浸染始终。